撕裂与重铸:读林子平丙戌后之作 Examining Lim Tze Peng’s Calligraphy After 2006
Singapore veteran artist and 2003 Cultural Medallion Award winner Lim Tze Peng is known for his continuous efforts to surpass his own achievements and his open-mindedness in exploring new techniques and styles of painting. In August 2008, he held the exhibition, Inroads – Lim Tze Peng’s New Ink Work, at the Art Retreat Museum in Singapore. His works of creative imagination and skills in integrating modern and traditional techniques impressed not just local art enthusiasts but also attracted overseas attention. He was subsequently invited to exhibit his works in overseas art galleries such as the National Art Museum of China and Shanghai’s Liu Hai Su Art Museum.
In this article, Yeo Mang Thong examines the changes in Lim Tze Peng’s painting style after 2006, in particular, the shift from “painting what one sees” to “painting from one’s heart”. In Yeo’s opinion, the Inroads series exhibited in 2008 was a good representation of Lim’s switch from realistic painting to works that are relatively more abstract. He observes that Lim derives his artistic inspiration from the emotions that he senses in his surroundings. Yeo also notes similar shifts in the style of Lim’s Chinese calligraphy works, from neater and cleaner pieces to those with freehand strokes, evoking a lively and vibrant aura. Yeo views this change in style as a result of Lim’s carefree life after retirement and his perseverance in achieving higher levels of artistic excellence.
Learn more about Lim Tze Peng by visiting the National Online Repository of the Arts (NORA) at https://eresources.nlb.gov.sg/arts/website/contents/ArtistDetails.aspx?Id=cf2e1672-3890-44f1-9630-e3c24ffe4e71.
林子平是新加坡艺坛上具有强烈自我超越意识的书法家、画家。 从事艺术,必须敢于探索、勇于创新,才能掣鲸鱼于碧海。2006(农历丙戌)年,已 是耄耋之年的林子平,苦思冥想,甚至时有“不知如何下笔”的感叹!虽然如此,他 仍终日笔耕不辍,殚精竭虑,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摸索前进,以恢宏的气度,深厚 的传统笔法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别开异径,创造一种迥异于之前的书画作品。
对衰年变法的作品,林子平发出一句豪语:“要嘛,就是最好;要嘛,就是最坏, 我不走中间路线。”1
2008年8月,“林子平新水墨个展”,不仅让本地的艺术爱好者耳目一新,也 引起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先生的注目,认为“他在水墨语言上兼融传统与现代、 更重视现代表现的实践道路,是值得向美术界介绍”.2不久,殷勤的青鸟为他捎 来了一封邀请信—北京中国美术馆与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邀请他去举行个人书画展。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林子平早年求学于中正中学。新加坡第一代书画家张丹农、叶之威、黄载灵、颜 绿、张瘦石都曾任教中正中学,春风化雨,他们为学校孕育了不少书画家。林子平并 非科班出身,也没曾拜上名师,凭自学成才。没有门户之成见,就没有包袱的压力, 也就不囿于一家之言。林老博观约取,转益多师,既 对东方传统书画技法有所继承,他激赏黄宾虹、李可 染的艺术造诣,也借鉴西方印象派、后印象派以及野 兽派勇于创新的思维和表现手法,兼收并蓄。在这样 的基础上,可以大胆发挥创造力,敢于尝试别人所不 敢尝试的事,其成就当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读万卷书,可以增加识度;行万里路,足于开拓 境界。几十年来,林子平到处写生,足迹遍及印度、 东南亚、欧洲、中国、加拿大等地。心中积累了千山 万壑,千树万树的创作素材。林老可说是“常年画树 画不足”,2008年的“心向系列”,就是一组以树 为对象的水墨画作,它是艺术家内在视觉之所得, 纯然是心象而非物象。他自己说过:“以前是我见我 画,现在是我思我画”.3 然而,不管是我见我画, 还是我思我画,都经过因“心”造“境”,随着艺术 家的心思造境,勇于取舍,才能达致“妙造自然”。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原作为国家图书馆许少全藏品)
“我思我画”的“思”,包含了林老的审美情趣、 学养以及对人生哲理的认知。诗歌的“意境”和画的 “境界”,有许多相通之处。诗人面对花鸟,眼前之 景,化为心境,吟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 千古绝唱,这种得之于“心境”的诗句,营造一幅引 人入胜的“意境”,而由之生发的是“不尽之意,见 于言外”诗意。绘画也是如此,2008年“心向系列” 的树,体现了林子平从过去写实,重视细节的手法, 转为恣情纵放的大写意的审美情趣。从主体感觉奔泻 出来的直线、曲线、弧线、几何图案,极富抽象味, 将林老的诗情融入绘画“意境”之中。不假雕琢,单 纯朴素,简括有力的画风,不正是林老朴素无华的人 生观以及老而弥坚的艺术生命力的写照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原作为国家图书馆许少全藏品).
《心向系列26》4以苍劲有力,曲、直与弧形线 条画出扎根土地,枝亚伸空, ,用干 湿表现画境的深邃。
又如《心向系列19》5 盘根错节,枝亚交叉,意态奇逸的枯笔,着力纸上,产生飞白的效果。 从这两幅画我们可读到古拙、生涩、天真、淳厚的线 条与诗一般的情思,而这种传统笔法意蕴的是民族的 情态。
(原作为国家图书馆许少全藏品).
在一次访谈中,林子平说了以下两段话: 我的水墨画、油画、写字都共同发展。你要知道 我们都是亚洲人,在艺术上要有自己的民族特色。 中国画(水墨画)非常注重用笔,表现线条;在这些 方面与外国人比,我们会压倒他们。而西方在色彩上 用的非常好,我们比不过人家。我们要学会了解自己 的优势、民族特色才行。6
绘画作品要看笔墨、章法、色彩等。如果一张画 水墨画在色彩、构图上不错,在笔墨上不行,时间长 了我们就会发现它没有什么味道。如果一张水墨画在 色彩、构图上差一点,笔墨很不错,我们还可以看下 去。当然,如果笔墨好,其他方面也好,这张画就更 好了。7
《心向系列》正是林子平特别注重民族特笔墨 的最好注脚。
以下我们再来欣赏林子平书写的王之涣 《凉州词》与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书 作品:
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 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诗中雄 奇壮阔的景色,委婉蕴藉的情韵,耐人寻味的艺术魅 力,深信林子平也有同感,又或者他眼前更出现一幅优 美的雪景:天寒微雪,王之涣、王昌龄与高适,三人一 起在旗亭小饮。席间,几名貌美的歌妓吟诵诗句,其中 一名体态姣丽的歌姬唱出:黄河远上白云间……
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 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 际流。”送别好友,诗人心潮起伏,荡漾的诗意,正 像浩浩东去的春水,神驰繁花似锦的扬州。
这两幅书法作品写于2008年。8林子平在落笔之 前,心中营造出诗意,书写时任情恣性,心手达情。 线条横、竖、弧形互相交错,随意性特强,充满跳跃 与动感。笔力苍劲,绝无纤弱浮滑之笔。墨色浓干并 具,间中由于运笔着力,飞白与浓墨对比,加强了作 品的节奏感。结体大小错落相参,字与字之间,行与 行之间,交叠相挤,然而它不但没予人一种窒息感, 反而是通过线条、墨色浓干,建构出不同形状、黑白 分明的几何空间,塑造出“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张弛有致,和谐统一的艺术效果。
这种“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艺术结构语言与 收集在《林子平墨迹》(1991年出版)的书法是截 然不同的。它与前者既不是一贯的,也缺乏沿袭性, 是一种撕裂的;重铸的、崭新的艺术结构语言。一如 前文所述,丙戌年之后,林子平的创作观是“以前是 我见我画,现在是我思我画”,写的已经不再是物 象而是心象,并以大写意取代之前的细腻精致。这, 显然也酝酿出书法创造上的新思维。这两幅作品,笔 墨随着情性飞动,毫不造作,世俗的美丑、法度,甚 至毁誉,均抛于九霄云外,形成了一种结构天成的艺 术美。说它是重铸的,整个外貌与前期作品相比令人 耳目一新,然而内涵的笔墨还是传统的;说它是崭新 的,因为纵观新加坡第一代书法家,如施香沱、陈人 浩、黄火若、黄载灵、黄勖吾、崔大地或者颜绿等, 他们在章法的处理上,一般都服膺于传统。林子平不 甘画地为牢,力求创新。就这个意义上说,他给新加 坡的书法艺术呈现出一个不一样的风貌。这两幅书法 给人的视觉享受不在于哪一个字意态奇逸,哪一个字 精神飞动,而是整幅字中的画意,如“惟见长江天际 流”数字,给读者的视觉,恰似一江浩浩东去的春水 向天际远逝。林子平这种敢于打破传统,极力表达个 性的主观意念,应该是人书俱老,水到渠成的自然变 化。自我超越、创新,应该建立在尊重固有的艺术文 化以及自身深厚传统笔法的基础上,否则是胡搞!这 与一般标榜前卫艺术的“书画家”,以低劣的手法, 哗众取宠,蛊惑一味追逐时尚的人士,是不可同日而 言的。
附图1–3这三幅是林老过渡到“疏可走马、密不 透风”的艺术语言的作品,其自我超越而摸索前进的 心路历程,从中看出端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原作为国家图书馆许少全藏品)
林子平这种先驱式的艺术经营手法,不是每 个书画家都敢于去冒险,去尝试。我读着林子平 的书法《江雪》,心绪随着宣纸上的笔墨舞动, 飞到多年前林老的一张照片——孤立作画,目 光凝视前方,那种执着与专注,到了浑然忘我的 “痴”境。9 细味其笔情,在撕裂与重铸的求索路上, 他,也可说是独钓“寒江”的长者。
近日,读林子平的新作《寻梦》,画中十来只小 舟,围绕着一艘大船,题上“寻梦”两字,他的画作 很少题字,到底“寻梦”传达了怎样的信息?既然题 上“寻梦”,其中又有何玄机?我不禁浮想联翩,并 作出以下的解读:
这一只只的小舟,象征林子平一个个的艺术之 梦。在追梦的过程中,时有不同的发现与惊喜,在不 同发现的基础上,他又开始追逐另一个艺术之梦。一 个个的梦,造就了他不同时期的艺术风貌。画中的大 船是他心中的伊人−−林老追求的艺术。
上世纪8 0年代,随着新加坡华文教育的改 革,他卸下小学校长的职位,久在樊笼的他, 抛弃种种恼人的公务。此后,吟啸徐行,真的是 “谁怕?”在广阔的艺术天地里,他自由自在,无拘 无束,进入一种“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境 界。他无时无刻地寻找,不管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之 湄或者在水之涘,都抱着痴迷、执著的心态去追求。 他从不放下自己的画笔,其衰年变法,无非是希望 攀上另一座艺术高峰,让艺术的成果载满这艘大船。 从这个意义上,林老给我们新加坡的年轻艺术工作者 树立了一个典范——对于艺术的追求,必须抱着痴 迷、执著的心态,年龄,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忽然,我想起了戴望舒《寻梦者》的诗句: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的确,林老的艺术之梦已经开出一朵朵娇妍的花,
然而,我们更深信林老心中的艺术之舟,将满载千朵
万朵,纵情竞放的花儿!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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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基《林子平高龄变法》, 见《联合早报•艺苑》, 2008年8月1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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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迪安《献辞》, 见《心向: 林子平水墨历程》 (新加坡: 新加坡美术馆出版2009 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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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夏帷编《心向−−林子平新水墨》(新 加坡: Art Retreat Ltd, 2008), 页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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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注3, 页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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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注3, 页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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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新加坡之子”林子平先生》, 见http://zj.cangcn.com/u/3068.s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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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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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注3, 页145–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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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求索》(Singapore Tyler Print Institute出版, 2006) 页6。 ↩